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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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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只燃著一盞豆燈的寂靜夜裏,這一聲是如此突兀。饒是湖菱這樣一貫鎮定的人,心都跳到了喉嚨口。她果然沒有驚呼出聲,但端著的水杯驚駭之下灑了大半。

沒有覺得燙手,湖菱轉過身來,看到謝驍站在身後。

他的目光十分冰冷,黑夜仿佛都凝在了他的雙眸中,沒有一絲光亮。

“大人,你怎麽起來了?”湖菱壓著心跳,臉上還有驚嚇的餘悸。

謝驍望著她,聲音如常沈靜:“到外面說。”

“是。”湖菱輕聲應了。

寒冷的深夜裏,借著一兩點星光,院裏那棵已雕敝的巨槐,無數枝椏橫七豎八地倒影下來。樹影從屋頂密布到地下,糾結可怖,無聲無息,只有凝實的黑暗籠罩在這個院子裏。謝驍和湖菱就站在廊下,兩個人一時都沒有開口。

“你父親……去世有十二年了,我沒說錯吧。”過了許久,謝驍終於打破沈默。

一陣冷風吹過,湖菱打了個寒顫。她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,似乎想說什麽又不知該如何開口,最終艱難地點了點頭。

“十二年一輪回,聽說這一年他們要重經輪回轉世,你聽過這個說法嗎?”

湖菱死死咬著唇,過了一會兒才道:“聽過,民間一直有傳聞說,人離世後若還有羈絆,魂魄就會留在人間,到了輪回之年才會飛去地府。”

他們隔著幾步並肩站著,謝驍側過頭看她,突然向她伸出手。湖菱全身都僵住了,想往後退的腳卻凝住了似的,這一刻只剩眼裏露出驚懼和覆雜難辨的怨恨。謝驍視若不見,擡手在她發間輕輕一動,拔下一支簪子。

那是一支雲紋寶葫蘆金簪。

謝驍把簪子收在手裏,目光晦暗覆雜:“你走吧。”

湖菱垂在身側的兩手早已捏成了拳,剛才被他嚇出的冷汗此刻都成了聲音裏的顫抖,“走?謝大人,你要我走去哪裏?”

“隨便去哪裏,你以為我是菩薩心腸嗎?”

謝驍斜了她一眼,眸光閃動:“在你心裏,我害你家破人亡,在我心裏,我何嘗不恨你們害死我妻?當年你父太子詹事與我是各為其主,生死有命,時過境遷,罪不及妻小。我今日不欲殺你,你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,免得我要反悔。”

湖菱盯著他,滿眼通紅,再不覆往日一絲熟悉。

她挺直背脊,厲聲嘲諷道:“你謝大人也會有憐憫之心?你說的不錯,你們男人之間各憑本事,各安生死,但你和我父勝負已分,你為何還要一把夜火燒死我王家一門五十二口人!你不堪喪妻之痛,怎就能喪心病狂要聽別人哀嚎?可見你妻不過是借口,你骨子裏就是個冷血無情的屠夫!”

謝驍喉嚨裏發出幾聲古怪的嗬嗬笑聲。他冷冷地看著湖菱,似乎耐心盡失,“那你想怎樣?”

是啊,她能怎樣?自陰差陽錯來到太尉府,她日日隱忍,以為毫無破綻,卻不料這麽輕易就被勘破,她此刻甚至摸不出一把刀具和他同歸於盡!湖菱的手又開始隱隱發抖,她不畏死,奈何死容易,要報仇卻如此不易!

謝驍冷嗤一聲,懶得和她分辨,“你當年才幾歲,別聽什麽信什麽,動動腦子。若是從前,你留下隨意折騰,我權當眼瞎了看不見,但是現在……”他朝大屋東面寢間的方向望去,“我容不下。”

湖菱也望了一眼,聲音越發低沈:“我不要你的命,反正你也……只是你到底想怎樣,你就不怕遭報應嗎!”

“真有報應就好了,那也該報到我身上。”謝驍轉身回屋,“明天你自己向她請辭,別等我開口。”

雲深重重,星月稀稀,槐影虬曲,大屋仿佛一頭蹲伏著的巨獸,張著黑洞洞的巨口。湖菱望著他的身影融進黑暗裏,半晌才感到一身冷汗被冷風吹得遍體生寒。

這個男人,眼神太冷了,他心裏結冰,故而目中無人。她留下已沒有任何意義,他根本看不見她的痛苦和憤怒,即便她拿刀紮進他心口,只怕他也毫無反應,沒有比這樣的覆仇更無趣更絕望。

謝驍回到書房後面的臥榻,在黑暗中靜靜坐了好一會兒,摸著那支簪子,久久沈默。

太子東宮王詹事一家,夜裏被一把火燒個幹凈,人人都說是他喪妻不久後的瘋狂報覆,百官自危,同仇敵愾,恨不能將他即刻送上狗頭鍘。他知道自己沒有,只不過到了那最後一步,是不是他做的已不重要,群情燃起,血花四濺,一觸即發。後來新皇繼位千頭萬緒,也不欲翻這些舊賬,成王敗寇,新皇不宜再追討他兄長,免得叫人齒冷,有礙皇室聲望。

至於他的名聲,誰在乎呢?男人不比女人,站到最高處,自然有人望風而從。

他坐了一會兒,起身往東頭的寢間走去。

幾個值夜的人都在熟睡中,他掀開紗帳,脫鞋上了床榻。被窩裏很暖,他因在外面停留過久,渾身冒著寒氣,正猶豫要不要去暖爐上烤熱了再過來,忽然有綿軟溫暖的手伸過來碰到了他,然後把他冰冷的手合在自己手掌裏。

他立時不敢動了,“幼娘,吵醒你了嗎?”

就有含含糊糊的聲音,睡意朦朧說了一句什麽,謝驍豎起耳朵仔細分辨,才聽到她似在說“你還敢不敢惹我生氣了?”

他心裏一軟,俯身輕聲答道:“再也不敢了。”

也不知她是不是清醒的,是不是聽到了,手腳都纏了上來抱住冰涼的他。

第二日早間,景語醒來就看到謝驍睡在枕邊,兩個人額頭相抵,靠得極近。想起兩人昨晚小吵過幾句,想板著臉叫醒他,又看到他一臉倦容,還是不忍心。

她一向畏寒,謝驍身上卻似火爐,她見他睡著了,就往他懷裏貼了貼,反正醒來不認就是了。卻不料她一動謝驍就悶笑了一聲,伸手把她緊緊抱在胸前。

肢體代替了言語,兩個年輕的靈魂在這寒冬的早晨相互慰藉。

坐下吃早點的時候,景語才遲鈍地問了一句:“你今天不用上朝嗎?”

謝驍不動聲色地望了湖菱一眼,“休沐。”

“難得休一天,”她聽了挺高興,“你要出去逛逛嗎?”

分明是她自己想出門了,想到這幾個月她一直拘在府裏,謝驍點頭:“前些日報恩寺的住持邀我品茗,你若不嫌無趣,午後就陪我一起去吧。”

報恩寺?她想了想,想起似乎是在秦府裏也能望見潔白高塔的那座城郊寺宇,頓覺親切,“自然要去的。”

撤了早膳奉茶時,湖菱忽然低聲道:“娘子,奴婢有個不情之請。”

景語見她眼圈微紅,神情憔悴,就叫旁人退下,只謝驍坐在一旁不挪不動,也不好趕他走。

湖菱所請卻是合情合理,原來今冬是她父親整壽,她想請假回家過年。景語自然應允,還要為她預備車馬和禮物。

謝驍靜靜聽她們閑話了幾句:“這些事我來安排,你去收拾行李吧。”

後半句是朝向湖菱說的,湖菱這才轉頭看了他一眼,繼而低眉告退。

湖菱收拾得很快,本來即刻就要出發,景語好歹留她吃了中飯,又給她添了許多布帛財物才作罷。

午後景語和謝驍出發去報恩寺時,湖菱也坐上了馬車。

兩車前後腳在門口分開,景語從車窗裏瞧見了,輕聲道:“謝驍,我總覺得她有事瞞著我,她這一趟也太倉促了些……”

謝驍彎了彎唇角,“那你為何早先不問,還要成全她?”

“算了吧,她既不願說,我再刨根問底未免有失風度……誰沒個心事秘密,彼此見諒吧。”她輕輕斜了他一眼,映著午後暖陽,眸光閃耀,溫柔寬容。

謝驍笑了笑,握住她的手。

那邊湖菱上車後,就註意到坐墊旁有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,眼皮一跳,她好不容易才維持住的平靜臉色霎時崩潰。

那是件藏青色緞面男式長衫,款式簡單,只袖口和下擺繡了幾個纏枝蓮花的紋樣。

正是早前宋婆子咬定是從景語房中偷出來的那件。那是她趁九娘子去郊外避暑時躲去西廂,偷偷為故去的父親做的壽衣,今年輪回之年,父親該走了……十二年一輪回,魂魄再不留人間。她從王家千金一落而成奴婢,僥幸而活,除了這冥冥寄托,再沒什麽支撐。

湖菱抱著衣服,死死咬著唇,泣不成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《我和讀者》:25,咚咚咚是誰

故事結束後幾個月,忽然有一天我看到文下被這個ID刷屏了。我沒有想到,竟還有位讀者,因緣際會來到這個小角落,一路幾十條留言留下她來過的痕跡。

那一刻非常感動,是她讓我知道,這裏仍不是過去式。時光不老,我和你們的相遇不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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